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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轉貼>朱天心、謝材俊 陪她一輩子的朋友

作者 mandywang

朱天心、謝材俊 陪她一輩子的朋友
文李雪莉

天下雜誌236期-2002年教育特刊「閱讀 新一代知識革命」

天下網站:http://www.cw.com.tw

五年前,朱天心的父親朱西甯過世,朱天心於是和媽媽、女兒到歐洲旅行。

一個月的旅程,三個人只帶了一只行李,裡頭連書都塞不下;

朱天心永遠記得,在歐洲小鎮上等火車的那刻,

才覺得無聊時,女兒背了一段︽百年孤寂︾的片段。

那一段記憶到現在,依稀在小鎮上迴盪,在她們心裡駐紮。

朱天心和謝材俊夫婦知道,閱讀的經驗,讓女兒不再感到無聊。

謝材俊:現在小孩的閱讀空間似乎比我們當時大,我們當初的閱讀配備不如現在,因為社會貧窮、資訊不發達,還有出版的單調。

孩子閱讀空間不比從前
孩子閱讀的社會配備比我們以前好太多了。從燈光到金錢,書店林立、書種多寡、與國外當下訊息接軌的力量,都比以前大,可是空間愈來愈小,只剩一點點空間。

現在教育系統蠻關心「閱讀」這件事,但閱讀是要給他一個可能的空間,而不是包山包海。

現在每擴張一樣,我們都嚇死了。每擴張一樣,小孩就多了一個補習與課程;每擴張一次,閱讀空間就少一次。這種作法是把課外讀物變成另一種教科書,它變成必讀的,再用考試來驗收你。

閱讀是個自我找尋的可能,愈要統一,就愈危險。出版之所以有趣、多樣,是台灣所有產業裡感覺最接觸多元民主的東西,因為書本價宜、廉價、成本低,只要有一點點想法就做得到,不像電影與電視,一投資要上千萬,一本書三十萬可以完成的,它的冒險性就大。

只要有一點點的可能,它就有機會出一本書,所以台灣一年可以出版三萬五千本書,是目前為止整個文化產品類最複雜的一個。如果你每年要選出三十本,你會遺失多少東西。

人生沒有畢業的時候
朱天心:我覺得我們不用偽裝,因為閱讀對我們的意義,不會因為我們有個升學的孩子,就變得保守。

如果看到女兒拿著筆在畫畫,或是看課外書,我只要覺得她做的那件事情是比功課有意思的,我連聲「妳今天功課寫完沒」都不會問。

我問不出口,所以我也要付出代價,就是她的功課會很差,因為她疏於磨鍊,也不會像其他同學反覆去做什麼功文式數學,像考試機器一樣不斷去磨。對此,我要有心理準備,要有取捨。

正因為我看清楚,會更堅定信念,因為我相信學校裡教科書與體制裡的教育總會有畢業的時候。可是一個真正好的閱讀習慣,是可以跟你到老的。有一個終生受用與享受的習慣,我就覺得很值得。

在過程中,一定會有風吹草動,妳會聽到其他父母說孩子在學校裡功課表現那麼好,但她的功課就是破破爛爛的。這過程裡,我們就必須給她支撐,因為她自己在做有意思的事。

所以,我們花更大的力氣抵抗教育系統,與整個社會同儕的壓力。

像教育部那時在推閱讀時,女兒學校的老師也在推閱讀,一個學期就讀兩本,我快嚇死了。而且,一執行下去,就會考試,考到連標點符號都要考,甚至考擬人法或敘事法,像是有些孩子對文學沒有任何接觸,馬上會證實文學是很難看的。但是文學哪有那麼殿堂森嚴,一旦變成是這樣的時候,就馬上讓學生倒胃。

如果女兒只在看教科書,我會說:「我看妳三年以後就看那幾本爛書,看妳將來怎麼辦。」

但是,女兒在國三的時候,看到大家都在衝,她自己也覺得要料理一下,當她回頭看體制內的功課時,她突然覺得教科書容易得不得了,因為大量閱讀遠遠比教科書難非常多,所以她一下收拾起來,就非常輕鬆,最後半年衝一下,運氣很好地,去年她就甄試上北一女。

當孩子被學校填滿……
培養閱讀習慣一定要早。我看過很多父母,讓孩子所有的時間都隨著學校填得滿滿的,他就沒有任何時間讀課外書,甚至父母會覺得課外書與課內的書籍是互相衝突的,是佔掉讀課內書籍的時間。

一旦掉進了升學節奏裡頭,父母就很難跟孩子講說,你有一點時間,晚上十點,你來讀一點馬奎斯吧,但他怎麼可能會這麼做?

父母除了相信,也要了解和承擔後果,不能到了升學的時候再來懊悔或開始怪小孩。

我們家特別的地方不是在於有不同的社會位置,而是我們有不同的認知。因為我們不是什麼特殊的家庭,我們到現在沒有書桌沒有電腦,只有茶几,十隻貓、八隻狗在跑來跑去;我們的認知是幫小孩擋出一個空間,幫她卡出一個位置。

不要怕孩子錯讀
謝:所以,對孩子閱讀這個部份,我是有這一點顧慮的。我不希望她背一千首詩,或是小小年紀對某個領域很精熟,對我來說,那不過是訓練有素的狗而已,因為我知道閱讀不是那麼一回事。

我知道真正的閱讀要開始收束,應該是在三十歲以後的事。你的人生開始要更專心地面對有限的事,有些地方你得跟它告別,但我覺得年輕時,不用太早限定讀書的領域。

所以,你需要空間,但現在小孩的空間不只是岌岌可危,應該說是不再有空間了,這是我比較害怕的地方。

有個問題是:我們會不會指導或推薦孩子看書?答案是會,我們不要假自由了!我們不會假裝民主,我們會直接談論我們很喜歡的書。朱天心會和女兒談論馬奎斯的《百年孤寂》,事實上,妳不是在引導她,那是個老讀者與新讀者的對話。

朱:小時候,爸爸(朱西甯)的書房對我們是開放的,他不會因為我的年紀而說什麼書不該看。

讓孩子從書中探險
可能我同時在看瓊瑤、可能同個時候我在翻一本《羅麗塔》。可是,爸爸就是會在那裡被動地等著我,我覺得那個記憶非常好,他的書房對我來說像是個迷宮一樣,像在探險。

但是,在不對的年紀看到吸收不了的書時,你說有沒有走過冤枉路?我覺得一定是有的,但有什麼關係呢?我覺得自己很獨特的鑑賞力就是在這中間培養出來的。

所以,沒有正確的書也沒有正確的時間,基本的框架有,但是,永遠要放棄一個對於正確時間與正確書籍的過度執念。

謝:沒有一本單一的書足以替代所有的書,如果只有一本書,像回教或基督教覺得古蘭經或聖經是唯一的,那是可怕的世界(就像語言如果只剩下一個人說話時,那種語言是死亡的)。當書只剩下一本時,那書也是死亡的。

我不懂人為什麼很怕買錯書、讀錯書,你買錯衣服、看錯電影都沒有那麼計較,為什麼獨獨會有這樣的迷思?像錯讀本身,它是閱讀裡頭必然發生的事。

閱讀與錯讀不是對或錯的問題,當我們沒有辦法一次認清時,就要反覆地來,勢必要留著一些疑惑與不理解,而通常這些疑惑是你往下閱讀最重要的動力。

疑惑、懸掛、沒有完成的東西才會記憶最久,所以,有些時候,閱讀常是跟困惑相處的一個活動,你不是讀自己都懂的東西,常常是一個不解的世界才會給你新的視野。正因為你不解,才會使你原來思惟的邊界被打開來,會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世界,才會誘引你往前走。

朱:女兒小時候非常喜歡動物,正好我們看到《白鯨記》,有一幕是主角掉到鯨魚腦那一段,我唸給她聽,過程非常生動,那時她小學一年級,當她聽完有興趣後,只要她有時間,她就會拿書來看。

我相信,當時的狀況,她很多字看不懂,很多片段她不理解,但我不是很在乎,我覺得只要她拿起書來,不管看多看少、生吞活剝,就會有她自己的收穫。

所以我們不必主動為孩子設定時間,或什麼年齡該看什麼內容。

瞻望世界的方式
謝:我想,對女兒的責任,是讓她看到外面的世界,但是,有些世界是肉眼看得到的,更多的時刻,她的世界是通過閱讀來完成的,閱讀是一個瞻望世界的方式。

你眼睛看到的世界只有當下、此刻,肉眼可見的。但是,整個世界的厚度,通常不是眼見為信的,那個部份,一旦時間流逝,只被記憶在文字與書籍裡面。

而且,有些地方是瞻望不到的,你要透過閱讀去想像才能攀上珠穆朗瑪峰,這輩子是很難完成的。

做為一位父親,我想,最欣慰的,是女兒有個不壞的閱讀習慣。

我希望她這一輩子不會有任何一刻覺得無聊,儘管我們沒有辦法幫她找那麼多好的朋友,可是透過閱讀,她能擁有馬奎斯、卡爾維諾、孔子、蘇格拉底……,與她為友,而不會覺得孤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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